千江萬水我獨行─楊宏義醫師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聖功女中學生社團訪問稿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問:請說您和聖功的因緣
答:民國六十年左右,我讀台南一中時,才隱隱約約知道有「聖功女中」這個學校。七十九年起我在開元路執業,發現有一批家長的氣質特別,尤其候診時的態度、醫學常識的水平、與醫護人員的溝通等都令我印象深刻,後來私校眷屬保險開始,看到病例上夾帶的保單才知道這些家長是聖功的老師。

  八十四年我大女兒要升國一時,很自然就想到聖功女中,當時聖功女中唯一與我有交情的人物是王之敏老師,在之敏老師的推薦之下,大女兒得以順利地進入聖功就讀,也開始了我與聖功至今已長達十一年的密切關係。

問:您的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及教養子女方法有何值得一敘之處?
答:我的父母接受的是日本教育,媽媽曾在佳里糖廠任職會計,爸爸則在北門高中擔任會計主任,三七五減租後,因家裡的土地會被徵收,才辭職務農,自我有記憶時,便是農家子弟。十二歲之前我都住家裡,被灌輸的觀念就是「遵守校規,努力讀書。」
  小學畢業時領了佳里國小的「縣長獎」,自認為實力雄厚就跑來台南市參加初中聯考,可能是城鄉的差距,最後一名考上第一志願─台南市中,錄取分數是197.8(滿分為220)。
  脫離家庭生活之後,住到五妃街的寄宿家庭,突然覺得視野開闊許多,對當時的初中教育不滿的地方很多,例如:老師家裡補習的教材,會淪為月考的題目;學校放任不良幫派的份子入校毆打學生;作文老是出一些令人吐血的題目:「交通安全,人人有責」,「讀書與報國。」
  為了突顯這些荒誕的教育內容,考試之外的作文,我一律捨棄老師的命題,自訂自己想寫的題目,兩堂課的時間往往無法完成,便帶回家裡繼續揮灑,文章一完成,馬上全班同學輪流傳閱,裡面的內容大概很類似龍應台的「野火集」,有位同學甚至愛得不得了,藏在家裡反覆閱讀,遲遲不肯還我。我的國文老師莊述章雖然明知文不對題,但基於裡面內容的文采與思想,毫不吝嗇地大肆讚美一番長達一、二頁,末了再添上一些小字「可惜文不對題,六十分。」
  我拒絕參加初中畢業典禮,因我覺得初中生活令我萬分厭惡。
  上了台南一中之後,覺得一中的生活教育與智能教育比台南市中好得很多,一中最值得稱道之處,體育、美術、音樂、工藝等科目都不能馬虎。當時的校長是李昇,乃大導演李安的父親,李校長每天下班前一定巡視校園一番,很盡責,但我覺得他太強調「校規與讀書」,稍微令我不滿,我在後來寫的小說中也調侃了他幾次。
  民國六十年左右,台南最有名的戲院首推大同路的「麗都戲院」,常常上演限制級的電影,當年膾炙人口的影片如:「愛之火」、「早春」......,早場的電影早上十點開演,通常不會剪片,因此我時常請病假,為的是看原版的電影。久而久之,發現請假在家讀書,比到校上課效果好,高三上才上兩個月,便請假超過一百個小時,後來才被教官下令嚴禁請假。
高中畢業典禮,我再度拒絕參加,因我覺得高中生活還是有令我不滿意的地方。
  上了台大醫學系後,有幾年的時間,我一直思考要不要轉到有興趣的學系,但因為我同時對數學、文學、電影導演都有興趣,也不知最正確的選擇是什麼,不知不覺到了五年級,只好繼續走下去了。
  大學畢業典禮當天,拿著禮服與幾位同學準備去參加畢業典禮,經過女生宿舍時,有人談論起公衛系最漂亮的女生很高傲,沒人能約她出來。我自認在醫學院裡知名度很高,靈機一動,告訴這幾位同學等我十分鐘,看我完成任務。我走進女生宿舍,等她下來後很誠懇地說:「今天是我的畢業典禮,但我不想參加,因為七年的大學生活對我是一片空白,希望妳今天能夠留給我一生中最難忘的回憶。」
  終於,我在同學羨慕的眼光中,與她一同走出中山南路的醫學院大門,直奔中山北路的西餐廳「榕榕園」,再度在畢業典禮中缺席。
  我的三個女兒上大學之前,我一直都不願透露我當學生時的模樣,因為沒有堅強的信念、對是非的執著、勇於冒險的精神和處理功課超強的能力,一定會過得很辛苦,直到最近幾年,我才陸陸續續告訴他們以往的點點滴滴,然後一起哈哈大笑。
  我在家裡一向把小孩當成自己的朋友看待,身教重於言教,薰陶重於教訓,保護重於限制。我把酒類藏在看不見的地方,家中放眼望去不是書籍、畫作就是CD、DVD。當他們離家上大學時,我吩咐她們:「千萬不要結交像我這樣的男朋友,太危險了。」

問:據說您是電影達人?您為何會喜歡電影?
答:我從幼稚園就開始看電影,佳里戲院是我的啟蒙地,每隔幾天就看一部,吳鳳、花木蘭、花團錦簇、宮本武藏、愛染桂、最長的一日......,至今仍記憶猶新。
  一直到高中畢業,都維持每星期看兩部電影的習慣,大學聯考前一天晚上尚在「南台戲院」看「木馬屠城記」,女主角是羅姍娜波狄斯坦。任何人看了那麼多的電影,至少能分辨好的電影或壞的電影。簡單言之,好的電影讓你多年後仍記得主角的特質或劇情的大概,壞的電影則印象模糊或只記得一些特效鏡頭。
  同樣的劇情,電影的影響力猶勝於文學的原因,是加上了視覺與聽覺的效果,「阿拉伯的勞倫斯」裡奧馬雪瑞夫從滾滾的沙漠裡飛奔而來的長鏡頭;「教父」第二集裡幼年的柯里昂從船上初次見到「自由女神」的神情,隨即響起Nino Rota的配樂,都令人難忘。
  日本作家檀一雄的自傳改編成電影「火宅之人」,電影開始是檀一雄的母親與大學生發生婚外情,坐著三輪車離家出走,檀一雄與弟、妹跟著後面追趕,直到三人累了蹲在地上,真是人生最沉痛的別離。
  四十年後壇一雄(緒形拳飾)也發生了婚外情,與松板慶子到日本四國地區旅行,在山上、海邊、雨中、廟裡......歷經四國地區秋冬的景色,直到聖誕節前夕下雪的時刻,兩人終於要分開了,緒形拳送松板慶子到車站,白皚皚的雪國裡,過橋時松板慶子突然停下來,告訴緒形拳送到這兒就好,因為她不喜歡在車站送別,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奔向車站,雪中呆立的緒形拳望著松板慶子的背影,獨白著:「我與葉子就這樣分離了,互相沒有虧欠,瀟灑的令人悲傷,相依相知的夥伴,那就是─葉子。」淒美地讓人久久難以自己!

問:談談高中生交往異性看法及您的戀愛觀
答:正常社會的人際關係包含了男女關係,絕大部分的歐美學校是男女合校且男女同班,任何年齡與異性交往,絕對正面大於反面。小女兒初中讀建興國中,女生比率約比1%多一些,因此與男生來往,態度非常自然,高一暑假參加成大電機營,才突然發現同隊的女生只有她最擅長與男生溝通。
 高中生與異性交往當然會產生一些問題,個人除了要力求不影響課業外,也要避免發生心理或生理的創傷,父母也應有正確的觀念,才不至於對兒女產生不必要的壓力。
 不同年齡選擇戀愛的對象可能不盡相同,高中到大學時期,喜歡的女生大抵是外型亮麗、會彈吉他、唱歌,有藝術天份、文學素養好,能在下小雨的黃昏,同坐醉月湖畔的涼亭,長談到深夜。等到適婚時,便會想到這個女孩對你的家庭、事業有幫助嗎?因此會煮菜、照顧小孩及有謀生的一技之長,便成為最重要的考慮。

問:您的人生觀
答:任何當代叱吒風雲的人物,在梵諦岡聖彼得堡的柱子上只能留下一行小字,如: 亞歷山大大帝﹝西元前336-323﹞、路易十三﹝西元1601-1643﹞,即使像美國歷年來幾十個總統,歷史上可留名的也屈指可數,所以小國如台灣者,任何檯面上的政治人物鐵定快速地埋沒入時代的洪流裡。因此我覺得人生上有價值的東西絕對是音樂、美術、科學、文學...等,有天份的學生應該毫不遲疑地朝之邁進,即使無法躍居一代宗師,也能成為有熱情、有深度的參與者。
  年輕的時候覺得IQ很重要,讀書時可省下很多時間,等年紀漸長,才突然發覺,智力只是成功與否的一小部分因素,機遇、體力與堅持也很重要。最終要在音樂、美術、科學...等教科書上出現名字,也屬鳳毛麟角。因此,我覺得,以坦然的態度面對人生,也隨時不忘記追求個人物質與精神的享受,才不至虛度此生。

問:您平日的時間分配?
答:我每天看病的時間約4小時,每星期固定兩個晚上打桌球,似乎閒暇很多,但不少時間都被小女兒挪用了,時常丟一些數學、化學的題目讓我煩惱一下。
  剩下的時間便閱讀一些定期寄來的雜誌:科學人、美國國家地理雜誌、Togo旅遊情報、天下、DVD雜誌、北美小兒科臨床期刊、新英格蘭醫學雜誌......,星期六、日的文茜小妹大及TVBS的政論也是常看的節目。

問:請問您的偶像是?他們為何吸引您?
答:這個問題很難回答,因為不同時期所關心的內容相異,腦海中浮現的人物自然不同,例如當我對物理學很好奇時,牛頓便令我萬分景仰,當十七世紀還認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時,便對萬有引力、運動三大定律、光學及微積分,提出嚴謹且開創性的理論,直到現在,運動定律、微積分仍是高中、大一時必修之課程。
 當我對政治稍微關心之時,切格瓦拉便令人心儀不已。他與卡斯楚一起建立古巴新政權,卡斯楚像大部分的權勢擁有者,很快的成為貪婪的獨裁者,只有他可以坦然放棄一切,到非洲、南美洲繼續散播革命的種子,人生最可貴的是「難捨能捨、來得去得」,不是嗎?

問:您年輕時曾是作家,未來生涯規劃如何?
答: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,既然已留下痕跡,便不需再回頭走一趟,因此我並沒有很強的動機再重拾筆桿。
 劉其偉五十多歲後才立志成為一個畫家,幾十年後果然闖出一片天地;古巴樂團的主唱伊不拉伊飛列,七十多歲時被作曲家萊庫德發掘,站上卡內基音樂廳的舞台,後來獲得拉丁美洲葛萊美年度最佳新人獎。人生五十歲之後確實仍有一些發展的空間,但也必須領略到體力、記憶力、專注力......都在退化當中。
 這幾年我偶爾會陪女兒讀點物理、化學,對以往認為理所當然的數據或現象,忽然想了解這些科學大師怎麼弄出來的?例如亞佛加厥數、電子軌域或混成軌域......等。多年來我也到美國、加拿大、義大利、瑞士、英國、法國、日本等地旅行,很喜歡漂泊流浪,在異鄉為異客的感覺,萬分希望將來能有更充分的時間,天涯漫遊。

問:您最得意的事是什麼?
答:少年十五、二十時是我人生最具理想性的時期,我反對學校的升旗典禮,因此藉故請假或缺席;反對八股作文,所以自訂題目,即使落居六十分也不後悔;覺得學校教育效能不彰,所以請假自修;對不負責的公民老師也曾在報告裡放肆批評,差點拿到退學令;在報上發表小說影射學校訓導教育失敗,驚動台大校長及醫學院訓導主任。「藐視傳統、厭惡權威、崇尚自由」是我當年得意的寫照。

 

問:您對聖功人的勉勵期許?
答:聖功是個好學校,我的大女兒、二女兒在聖功度過人生最具理想性的青少年期,雖然她們不像我離經叛道勇於表現自己的思想。
 學生最關心的當然是成績,但是回首從前,發現社會上的成就跟中學的學業成績並沒有正比的關係。我讀了許多諾貝爾獎得主及世界知名企業高級執行長(CEO)的傳記,發現他們的中學成績「不過爾爾」,六年的中學生涯在一生中也不過是雪泥鴻爪。不管遇到什麼挫折,堅持下去,永不放棄,但不要忘記在是非善惡上劃出截然的分界線,你的成就一定會大過你現在的想像。

問:謝謝您接受訪問。

   楊醫師由於業務繁忙,再加上近年修養功深,生活簡淡,再加上喜愛思考寫作,所以本篇是用書信採訪,而楊醫師親筆手寫完成。除了可看出他的文采驚人外,更讓我們對其涉獵廣博自慚形穢,也更警覺到自己的「貧血」。不過楊醫師是「天才型」的人物,是當年台大醫學系的應屆畢業生全國榜首,恐怕也不是用「向慕」、「學習」等虛言能與之看齊的。

 

 

楊宏義

 

  民國44年7月14日生

      50~56年 佳里國小

      56~59年 台南市中

      59~62 年 台南一中

      62~69 年 台大醫學系

      69~71 年 服役

      71~75年 台大小兒科住院醫師,總醫師

      75~79 年 奇美小兒科主任

      79年起     楊宏義小兒科診所負責人

  作品: 「祈教授」短篇小說集(林白出版社)

          「趙榮班長」短篇小說集(晨星出版社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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